上下非禅

巍澜朱白不拆不逆

凹3:Fei_Chan

【一行情书|朱白情人节24h|5:20】三重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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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棒:@龟行居止脑袋又圆又硬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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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九


我醉了低着头时,


想要水喝睁开眼来时,


都是叫的这个名字。


石川啄木


晃。世界都在晃。

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在看诗集,偶尔还会不自觉地读出来,沉浸在字句意境中,露出会心微笑。白宇打瞌睡醒过来的时候,不经意看了一眼,刚好看到这几句。

我也想喝水,但是我就是叫玉皇大帝,也没人给我递。

白宇捏了捏发酸的脖子调整坐姿,又靠在车窗上,看着外面的山路。

这条去滑雪场的路他还算比较熟悉,几乎每年都会走上几回。只不过以往都是呼朋唤友的结伴去玩,这次是他一个人的逃亡。

今年娱乐市场萎靡,12月过了一半,他一年中第三个项目刚刚杀青。一个都市情感剧,他在里面演男四号,是个脸谱化反派,最后陷害男主不成,进监狱了。

凌晨十二点半最后一场戏拍完,他站在铁窗布景后面,收获一束看起来很便宜的雏菊,和现场工作人员稀稀拉拉的掌声。按照惯例和几个主演一起拍完合影,别人切蛋糕拍照庆祝的时候,他躲到旁边去接了个电话。

是一个多礼拜没动静的经纪人突然约他见面,说有事商量。他还以为工作室又接到了什么剧本,就和对方约在附近一家24小时开的奶茶店,自己在片场卸妆换衣服,踩着夜色打车去赴约了。

虽然他穿得像个逛早市的老大爷,但反正18线小演员也没人关注。出门的时候蹲在片场外的狗仔看都不看他一眼,长镜头还怼在塑料帐篷的缝隙里拍男主。

半小时后,他和一身假名牌的经纪人坐在奶茶店,桌上摆了几个文件夹,他缓缓放下手里刚翻了几页的那个‘剧本’。

都是……文明点说,动作爱情小电影。
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 白宇脑袋上一排问号太长,感叹号排在后面,进不了画面。

“也算是资源吧。” 经纪人脸不变色心不跳。

又沟通了二十分钟,奶茶没喝几口,白宇的脸不停变色,心跳奋起,直追身高。

“……多少?” 他觉得刚才可能是耳鸣,听错了。

“八千万。” 经纪人回答。“其实本金也不是多大的数目,就是利息高。”

挂着他名字的工作室,其实是经纪人开的娱乐公司。前两年工作室投资了几个项目,经纪人为了资金周转,自作主张去借高利贷。用白宇的证件借的,文件上签名当然也是他,因为他是法人。

“我没签过。” 白宇说。

啪。又一个文件夹拍在桌面上。白纸黑字,无法反驳。有时候拍戏日夜颠倒,经纪人拿给他签名的东西他根本不看,可能顺手就签了。

刚才为什么要喝那几口奶茶。白宇用手按着胃,靠在椅背上。他想吐。

因为市场不景气,相关的明星又接连曝出丑闻,那几个项目几乎全翻车。最近两年他拍了好几个剧,一个刚播完的反响平平,还有一部他虽然是男二,但是被压了快一年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线。

没什么商务邀约,公司就没有收入,钱还不上,利息越滚越多。经纪人说,那个放贷公司也投资了影视行业,你别看这些项目上不了台面,但是受众人群基数特别大,利润其实是最高的。大隐隐于市,知道吗?你要不要考虑一下,别太挑肥拣瘦了。

首先,不考虑。

其次,‘大隐隐于市’不是这么用的吧?

最后——

“——这是上不了台面的问题吗?这不是犯法吗?” 白宇嗤了一声。

“你怎么这么天真,金融公司放高利贷也不合法。” 经纪人翻了个白眼,嗤得比他还大声。“张xx是你同学对吧?人家去年就下海了,他公司一年赚了两个亿。”

“这圈子你好歹也混了七八年,还幻想什么呢?道德高地冷不冷啊?往下走一走,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演男四。”

关于道德底线问题,他们争执过很多次,实在没必要在这场合再重播。

白宇缓了一会儿,问,就算是这种项目,也有男女搭配的吧,为什么我看这几个都是男的跟男的。

经纪人见他态度松动,马上趁热打铁。“哦,因为对方那个大老板看过你的剧,觉得你吻戏床戏特别有感觉,有天分,就是可惜……”

可惜?

“你吧,外形太帅了,还腰细腿长的。人家不是拍偶像剧,男女搭配那些,客户群体看的是美女不是帅哥。你这样的更适合同性,你看看现在几个最红的……

经纪人说着就给他看手机,划拉了四五个男人。

“我挺糙的,我也可以硬汉。” 白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争辩,但是总觉得必须得辩解两句。“我留胡子的时候人家都说我成熟……”

“确实,你现在年龄有点大,快30了。” 经纪人点点头。“这行业可不缺年轻帅哥,可能再过两年,同性小电影也不想找你了呢。”

这是什么傻逼理由。白宇愤怒不已。倒不是愤怒有人觉得他只能和男的演床戏,而是愤怒有人质疑他的业务水平,还搞年龄歧视。再过两年怎么了,再过十年他也能演同性小电影!

……虽然他才不会演。他是有原则的人,是个正经演员。

所以他义正言辞地说,不可能,我是个正经演员。

虽然一年到头也就几十万的收入,远远比不上某些同行一个代言就几百几千万,但生活上还是足够的。他再多演几年,就能买房子了。

不然我们走法律途径。他建议。

经纪人冷笑一声。“法律?人家有律师团。跟借贷公司打官司,你没毛病吧?” 

我不可能接这些,我有底线。白宇坚持道。

经纪人点点头,说,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,我已经打算去国外避风头了。就是有一点你得搞清楚,我们欠了八千万,你知道这圈里一条命值多少钱吗?你这样的咔位,三百万。三百万他们就能找人把你干掉,拿意外险。

恍惚着回想,好像他确实买过意外险。

白宇怂了,他说,大家好好商量不行吗,怎么一下子我就要被干掉了呢?

经纪人说,那你是想被干,还是想被干掉?

抖着手又翻了一遍那几个文件夹,白宇震惊:为什么我都是被干,我这么有男人味!你看我的胡子!我的肌……嗯,你看我的下巴多方!我的眼神多么坚毅!

据说是娘受市场饱和了,最近流行糙受,还得帅,你这样的正好。经纪人说着,又给他看了一个视频片段。

深夜奶茶店里突然出现男人的沙哑呻吟,白宇赶快捂住手机,想当场去世。

不行,绝对不行。他无力地重申自己的立场。

“那你就跑吧,看能不能躲过去。反正你家人在国外,应该波及不到。” 经纪人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夹,不慌不忙。“那帮人路子多,你要是买火车票飞机票,一抓一个准。”

白宇问,那你怎么能跑国外去?

哦,我有三张身份证,两本护照。经纪人淡然笑笑。你有吗?

没有。他倒是有三张健身房的会员卡,虽然他从来不健身。还有一张滑雪场的包年卡,忘取消了,上个月刚刚自动续费,不能退,把他心疼得不行。本来他打算杀青了就去滑雪场住下,多玩几天,好歹赚回来点。

现在这情况,哪还有玩的心情。

其实他应该愤怒,应该跳起来骂人,但是他没力气。八年了,类似的事情他听过,见过,只不过这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。这个圈子里都是人精,话说得花团锦簇,事做得两面三刀,一切都是为了利益。

相比之下,他就是个傻子。傻子怎么能不被骗呢?能怪谁?

据说他小时候就挺傻的,过年的时候跟父母去农家乐玩雪,走丢了好几天,父母报警之后全村人搜山,最后还是搜救犬在雪地里找到他。

之后他高烧不退,在医院躺了几个礼拜,当时医生说应该没影响智力,但父母觉得他可能还是烧傻了,因为他醒过来之后一直说他要找妹妹,还有狗,他的狗呢?猪呢?

父母解释说,你没有妹妹,家里也没养狗,那是搜救犬。猪是农家乐的主人家养的,已经变成香肠了,不能跟他们回家。他就开始哭,胡言乱语,说他要妹妹,要猪,要狗,要会说话的狗,带他在山里玩。

可能怕白宇真的是傻了,父母随后又生了一个孩子,正好是个女孩,他妹妹。随着时间过去,他也渐渐恢复顽皮,虽然身体一直比较弱,动不动就感冒,好歹平平安安地长大了。

但这事还是让他被笑了二十多年。逢年过节的,父母总要提起来供大家乐呵乐呵。

好像他五六岁的时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,喊着猪猪狗狗的童言童语是那么让人开怀,值得过年多喝一杯酒。

长大之后,他仍然是供大家乐呵的好材料。

前几年大伯家移民新西兰之后,父母和妹妹也跟着过去了,现在逢年过节,大家都在南半球乐呵,保留节目就是看他演的那几个剧,哈哈哈之后调侃两句,小宇太惨了,什么剧里都找不着对象。

然后他父母就会打电话问他,什么时候结婚。

结婚这个事呢,首先得有另外一个人。剧组里来来去去那些露水情缘,别说结婚了,今天想起来了约一次,明天换个组就不认人,还没有送外卖的靠谱。

外卖小哥都记得他吃面要配蒜。

当年的同学现在有人已经是当红明星,也有人早就转行做生意。他在圈里混了八年,无咔位无资源无背景,三无产品,自然没什么人约他。

回想起来……数得过来的那几次,想约的都是男人。艹他大爷的。

虽然白宇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,更喜欢女人,但是也不排斥和男的谈,标准0.5,看对眼了一切好商量。但是上来就约炮,他还是要呸一声。

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站在道德高地,只是别人都扎堆在盆地里,显得他高。

这场会谈在半夜一点四十分结束,经纪人匆匆消失在夜色里。白宇在奶茶店又坐了半小时,恍惚着回酒店。凌晨3:21,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,真应景,是催债公司的威胁。之前他还以为那些都是诈骗短信,根本没理会。

他没敢久留,匆匆收拾好东西,天还没亮就下去退房,跑了几家银行的ATM取现金,然后打车去长途大巴站。

买票都要身份证件,他没买,直接上了滑雪场接客的专线大巴。那张退不了的年卡终于在这场逃亡中发挥作用,也算没白花钱。

在路上的几小时他昏沉地睡过去一半,后来心里实在是乱,睡不着,就打开电脑订房。

当然不是像以前那样,直接订滑雪度假村里的酒店。一是贵,二是酒店也需要登记。

他记得滑雪场后面那座山上有个村子,从二十多年前就有雪地农家乐。虽然不像度假村那么商业化,都是村民做民宿什么的小生意贴补家用,但是现金交易,不用登记。

他靠记忆搜了半天才搜到那村子的简陋网页,在上面找到民宿对接负责人的电话,打过去问。

对方说,最近是滑雪旺季,度假村爆满,他们村里民宿也跟着沾光,没有空房了。

大巴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,白宇的心也被颠得破破烂烂。他说,我要求不高,真的,有个地方给我睡就行,我可以包月,两个月。

对方沉默几秒,说,村外头倒是有一间房,便宜,条件也还可以,就是交通不方便。

白宇赶紧说,没关系,交通不方便是最好的,特别适合我。我就想安安静静,一个人思考人生那种。

对方问了他的年龄,嘀咕了一句,年轻小伙子,应该没事吧……

白宇:?

因为他实在是迫切,就发挥演技,跟对方卖了个惨,说他已经在上山的路上,如果没有地方住,就要冻死在山上。

对方又犹豫一阵,终于答应和他在村口见面,见面再聊。

白宇这才稍微安下心来,抱着背包又睡了半小时。

睡得不是很安稳,他喉咙不舒服,特别渴,但是走得太急没来得及买水,就只能忍着。

终于忍到大巴开进滑雪场大门,他还迷糊着就被手机的提示音叫醒,拿起来一看,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。

信息配图是滑雪场大巴的乘客名单。他的年卡号和照片赫然在目。

【白宇先生,我们滑雪场见。】

经纪人没说错,他算什么,这只是螳臂当车。但是挡不住也不能躺下等死吧?

白宇下车前戴上滑雪面罩,拎着雪板穿过度假村,在最冷清的一条街走到头,拐上一条小路。

又走了十多分钟,终于看见记忆里那个缆车站。他在缆车站门口买了一瓶水当场喝光,怀着一腔潮湿的悲壮坐上缆车,去了后面那座山头。

出站之后,看见三尾村的村长陈明福,之前电话里那个民宿负责人。

白宇赶紧走过去打招呼,寒暄几句之后,他开始套近乎,说,咱们村我来过好几次,小时候爸妈每年过年都带我来农家乐玩,那时候前面山上的滑雪场还没建起来呢,我们就在村后面那个坡上自己滑。

村长乐呵呵地点头,看来你也不算生人。行,我带你去那地方看看。

他们穿过三尾村满是小店和民宿的主道出了村子,陈村长带着他穿过一个树林,半小时后,两人到了一个被高大雪松包围的小院里。

就这儿。村长掏出钥匙开门。位置太偏了,我们现在都不租给外地人,也不租给女孩子,但是放着也是放着,其实也没人敢住……

“为什么?” 白宇问。

“哎呀,这儿吧,也没什么,就是名声不好,说是……闹鬼。” 村长说着,干笑一声。

就这啊?白宇松口气,也跟着笑。什么鬼啊神的虽然他也跟着别人说,但其实他自认为是个无神论者。如果因为闹鬼就让他捡了这么个大便宜,他还真得庆幸。

“还是我先跟你说,不瞒着你,省得你从别人嘴里听到。” 村长带着他往屋里走,开始举例。

四年前,一对中年夫妻带孩子来滑雪场玩,夫妻吵架,丈夫从度假村跑到这儿自己住,结果第二天滑雪的时候出了意外,死了。

三年前,一个作家在这闭关写稿,写着写着心脏病犯了,死了。

两年前,一对情侣来玩,去滑野外雪道,失踪了,后来也一直没找到尸体。

然后这地方就出名了,没人敢来住。

去年,有几个年轻人租了这院子,是拍纪录片的,说要记录鬼屋惊魂夜。结果住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,后来下山回家的路上,车祸,全死了。

白宇站在门口,突然有点不敢往里走。

这特么每年都出命案,有点太邪门了吧?无神论者也经不起这样的严峻考验啊!

村长叹口气说,咱们村里人也觉得邪门,但是这也可能是巧合啊,是不是。毕竟一年到头那么多人住,只有那个作家是死在这屋子里了……你放心,后来又装修了几次,屋里东西都是新的,床单被套也没人用过。

白宇想,哦,行,新家具新床单。都死那么多人了,我这心能放得下吗??

然后他又想想那些根本没有台词只有动作指导的小电影‘剧本’,心一沉,放下了。反正也实在是无处可去,他一个流亡的逃债人,不能要求那么多。

进去看过之后发现,屋里条件还算不错,比白宇预想的好多了。卫浴设施一应俱全,床很大,有个小厨房,小客厅,还是地暖。

村长把地暖的温度调高,说现在屋里虽然冷,过十多分钟就暖和了。热水也有,就是可能屋里有些电源插座不好用,得凑合一下,冬天上山困难,没人来给修。

可以,可以,没问题。白宇连忙答应。

“咱们这山头比前边的滑雪场高,从这儿过去也容易。” 村长打量着他的滑雪板说。“你要是会玩儿这个,穿过林子有一条雪道,直的,你滑下去,再往左走十多分钟,就是滑雪场。就是上来没办法,还是要去坐缆车。现在缆车确实是有点贵……”

“我有年卡。” 白宇骄傲地说。“缆车免费。” 他为了这点骄傲在心里默默叹气。

那行。村长问,所以你要住吗?

白宇一夜没怎么睡,在大巴里颠簸了小半天,又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,在发现有地暖的一瞬间,别说是鬼了,就是阎王爷坐在客厅里,他也想住下。

他当场拍胸脯承诺要订两个月,先交了一个月的房钱,剩下的下个月再交。

村长高兴地收了钱,给冰箱插电,说这价钱包水电,需要什么就去村里的小超市,吃的喝的水果蔬菜都有,你要是有时间,去我家,招待你喝酒。

白宇哈哈哈笑着答应。

陈村长走了之后,没过一会儿,又打电话来。

“我倒是不信鬼。” 他在电话那边念叨着。“但是刚才有个事忘了提醒你,晚上最好还是别出门,前两天后面山里才雪崩过。如果非出门不可,在雪地里看见什么动静,要双手合十拜一拜,再绕路走。”

“啊?什么动静?”

“狐狸。” 村长压低声音,认真地说。“这山上的狐狸不能碰,最好是看也别看,也千万别搭话。”

“原来这山头上有个狐仙庙,几百年了,村里祖祖辈辈供着,后来有几年不是反封建迷信吗,也是为了建房子搞民宿,乡里来人把狐仙庙拆了……要是较真,你住的这个院子,就是原来的狐仙庙。”

“好,知道了,看见野生动物我就拜。” 白宇满口答应。他心里想,谁没事跟动物搭话干嘛,又不是迪士尼公主。

这小村子果然还是比较迷信,狐仙庙能推倒,推不倒他们心中的神佛,淳朴得有点可爱。

挂了电话,屋里已经暖和起来。白宇把他的背包放下,去试了所有插座,发现大概有一半不好用,卧室里全军覆没。

他从包里掏出一碗泡面一根火腿肠,去小厨房里烧了一壶水,把面泡上。

等着的几分钟里,他掀开窗帘看外面。还不到五点半,天已经黑了,只能看到外面院子里深蓝色的雪堆,天上飘着细细的雪,再远点就是层层叠叠的黑色树影。

树影间有鸟扑腾着飞起来,叫两声,声音响亮,应该是乌鸦。

不看了。

白宇把电脑打开,挑了一个热闹的贺岁电影开始播放,客厅里随即充满欢快音效。灯光偏暖,外面暗下来之后,屋里显得多了几分温馨。

其实什么闹鬼啊,撞邪啊,都是人心里的恐惧和暗示。白宇边嗦面边想。

据父母说,他八字虽然轻,但是冲,不容易被这些东西影响。他不知道八字这东西到底有多少道理,但是他这个人如果说性格上有什么特点呢,那就是不信邪。

坚持一条路走到黑,撞了南墙还想踢一脚,看能不能踢倒了,让他继续往前走。

所以八年了什么名声都没闯出来,也就比龙套群演好不了多少,但他也从没想过干点别的,还是一门心思想演戏。

父母说他这倔劲儿是因为没受过现实的毒打,就任他倔了。还好妹妹品学兼优,现在在澳洲读硕士,让父母十分欣慰。大号养废了,小号出息。

几分钟嗦完泡面,白宇关了电影,开始和人组队打游戏,打着打着时间快到半夜,队友都是社畜,一个接一个地下线了。

又散排了几场,他觉得没啥意思,刚要下线,突然听到一声响。

嘭!

他挺直后背,刚要分辨那是游戏里的音效还是他听错了,外面又响了一声。

咚!

好像什么重东西倒了,砸在地面的声音。

……该不会是院门塌了吧?今天村长带他来看房的时候他就注意到,围墙门的门轴上全是锈,已经快脱落了,有一半就悬空挂着。

他后来急着订房子,忘提这事儿了,现在想起来,如果门坏了,是不是他的责任啊?该不会让他赔钱吧?

他手里拿着香肠犹豫,去窗边撩开窗帘向外看。从这个方向看不见院子的门,外面的雪零星飘着,偶尔有风刮起一股雪砂,扬在院子里的灯光下。

犹豫了半天,香肠吃完了,他穿上棉服,拿着手电筒出门。

反正就是去看看院门,又不出院子,应该没什么事。万一真是门坏了,他得拍照留证。欠着八千万的人,承受不了更多。

这小院不大,院里有个晾衣架,架子一头挂着个室外灯,勉强照亮一半院子。他走向没被照亮的院子门口,手电筒的光一晃过去,猛地吸了一口冰凉带雪的空气。

就像他想的那样,那扇木头门确实塌下来了,整个从门轴上脱落,砸在地上。但这根本不值得他激烈吸气。

光晃过去他才看到,那扇门下面还趴着个……动物?不对,有鞋,是人!被砸在木头门下面了,一动不动。

那门是结实的木头板子拼成的,这山里树多,木头管够,为了抵御大风暴雪,家家户户的院墙和门都是双层结构加固,那一扇门至少得一百多斤。

这要真搞出人命来……

白宇瞬间出了一身汗,也想不了那么多了,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去。

木头门果然特别重,他冲过去就想抬,抬不起来,脚下还一直打滑,只能使了吃奶的劲儿往旁边推。他一边推一边伸手去拽着下面那人的衣服,往外拉。

“哥们儿!……兄弟……伙计!” 看身形,是个男人。白宇一着急,什么称呼都跑出来了。让他这么一喊,对方好像是有了点意识,手指开始动,在雪地上划拉。

还好还好,应该有救。气喘吁吁的白宇收到鼓舞,连拉带扯,终于把那人从门板下解救出来。

赶紧把人翻过来,脸上一团雪白,吓了他一跳。然后才发现那是真的雪,他赶紧用袖口给人擦擦脸。

脸擦干净了,仍然很白,是张……艹,真漂亮的眼睛。可能因为受了惊吓,眼神看起来慌张又可怜。他没时间感叹对方的相貌,赶紧用手电筒上下把人照了一圈。

还行,没看到血。虽然也合理,这种重物砸伤一般都是内出血,冬天人穿得多……

想到这儿,他的手电筒又在对方身上晃了一下。这兄弟穿得有点少啊,就是一件白色的冲锋衣,牛仔裤。

他一走神,手电筒直接晃在对方脸上,那男人眯着眼睛,抬手挡光。

“哪儿受伤了吗?” 白宇赶紧把手电筒放下,替男人拍掉身上粘的雪块。“你试试能不能坐起来,有没有骨折什么的……”

男人慢慢坐起身,一脸茫然,一开始是看着前方,反应慢了几拍听见白宇说话,再转头看白宇。

这人眼圈发红,眼神发直,愣愣地黏在白宇脸上,让他心里升起不太好的预感。这样的表情他见过,一般拍戏的时候演失忆都这样。

白宇伸手去摸男人的额头,还好对方没躲闪。摸了几下,在脑袋左边摸到一个大包。

妈的这包也太大了,肯定是刚才让门砸的。他一摸过去,男人可能是觉得疼,躲了一下,俯身摸自己的小腿。

“……脚疼。” 男人嘴里终于吐出两个字。

“脚怎么了?”白宇赶紧又去看那人的左脚。但是这地方太暗了看不清,他就说,哥们你还能站起来吗?我扶你去屋里坐一会儿,看看伤势。

男人又看着白宇,眼睛里是迷惑。他说:你怎么会在这儿?

这话说的,明明是我该问的才对。

白宇回答,我就住这儿啊。

他话音刚落,那男人汪水的大眼睛里又转换了一种情绪。刚才的茫然和可怜都不见了,现在是惊恐。

“……怎么可能,你……” 他嘴里喃喃自语,不敢置信似的上下打量白宇,又看向那间屋子。

白宇这才想到,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,而且大家都觉得这地方闹鬼。

他又低头一看,自己穿了一身黑,可能是最近休息不好,垃圾食品吃得多,估计脸色也不好看。

“不是,我不是鬼。” 他赶紧澄清。“我真不是,我就是来玩的,今天才住进来的……这不是滑雪旺季,没别的地方能住了吗?”

“今天……” 男人重复着,突然抬头看天。

白宇莫名其妙地也跟着看。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,天上黑漆漆的,能看到几颗星星。

“朔月。” 男人说。

“什么月?” 白宇还在看天。“也没有月亮啊?”

等他满肚子疑惑地低下头,那男人已经缓过来了,恢复平静。他低着头,双手扶着左边脚踝。“我可能是扭到脚了。”

说完他就试图站起来,白宇赶紧扶了他一把。

“先进屋,” 白宇说。“外面这么冷……哎呀真没事,这世上哪有鬼啊,都是人们瞎传的。”

男人没搭话,因为脚不方便,倚在他身上,白宇搂着对方的肩膀,又忍不住说了一句:“你穿得也太少了,零下十度呢。”

本来也没有几步路,他们很快进屋。那男人说他叫朱一龙,是三尾村村民,本来是想趁晚上人少的时候,穿过树林去那个雪道,但是有点迷路,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院子旁边了,他怕真的闹鬼,刚想走远点,那个门板突然掉下来,砸在他身上。刚好砸到头,所以他才晕在那。

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,说,雪板不知道掉哪了。

他要站起身去找,被白宇压着又坐下。“明天早上再找吧,这么晚了,先看看你扭伤严不严重。”

脱了鞋才发现,大冷天的,这人竟然没穿袜子。把裤腿撸上去一看,脚踝红了一块,有点肿,但是看着不严重。

白宇说,我看你头上那个大包才更危险,不然我给村长打个电话问问,你知道村里有医生吗?

“不用找他,没事。” 朱一龙摸着脑袋揉了揉,声音低柔,带点鼻音。“刚才就是有点吓着了,也不太疼。我其实……”

他犹豫一下。

“我有点饿了。”

客厅里还弥漫着刚才白宇吃的泡面味。朱一龙像小动物一样抽了抽鼻子。“好香啊。”

啊?这回换白宇迷茫了几秒。“我这……刚住进来,还没来得及买,也没什么好吃的,就是泡面。给你也泡一碗?”

朱一龙很不客气地点头,露出羞赧微笑。

没想到这种靠农家乐吃饭的偏僻小山村里也有这么英俊的男人,真是浪费了。白宇其实想用的描述是‘美’,但是总觉得那样显得他没安好心。

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他身处一个肤浅势利的行业,当然见过各种类型的美貌和风情,自认为要求高于普通人,很少有被惊艳的时候。

这次可能是情况特殊,冲出去的时候也有肾上腺素加持,他必须承认,看清朱一龙的脸时,他确实小小地心动了那么一秒。

就一秒。

他给朱一龙泡了一碗香辣牛肉面,又给他一根香肠。然后就坐在一边,看这哥们几天没吃饭了似的埋头嗦面,吃得特别香。

真有那么好吃吗?白宇开始怀疑朱一龙可能真的是好几天没吃饭。看他穿的衣服还是名牌,皮肤又白又细,也不像穷苦人家的样子,怎么能饿成这样呢?

朱一龙把面汤都喝了,放下碗,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,还有吗?

白宇越来越迷惑,但不自觉就回答,有。

他挠着后脑勺从包里又掏出一盒自热火锅,去厨房用水泡上。看来明天早上必须得去村里买东西,让这哥们蹭着吃了一顿,他突然就断粮了。

希望朱大哥吃饱了之后能对他有点好印象,别转头就让他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。

自热火锅也被扫荡一空。朱一龙吃相还算不错,就是吃完还想喝汤,被白宇抢过去了。他恋恋不舍地看着白宇把盒子拿走,说了一句:这东西真好吃。

他挪了个地方,坐在沙发上,顺手就拿起遥控器,把电视打开了,开始看新闻。

白宇从厨房出来的时候,脑袋上又是一排问号,几乎比经纪人扔给他小电影剧本的时候问号都多。

不是,这大哥还挺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啊?

看了眼时间,快一点了。这时候让人拖着受伤的脚踝走回家,那是肯定不行。

白宇清清嗓子,说:“你肯定也累了吧?这么晚了路也不好走,在这儿凑合睡一会儿吧。明天早上我去村里借一台雪地摩托,保证送你回家。你还是应该下山去医院看看,头上……”

“——没关系。” 朱一龙淡淡回答。“我不回家。”

你这语气不对劲啊,老兄。

“啊?为什么……” 白宇还以为他在开玩笑。“不怕这儿闹鬼了吗?泡面和自热火锅也没那么好吃吧。”

“我家被雪崩埋了。” 朱一龙说着,叹了口气。“回不去。”

这么大的事,村长竟然都没提起过。白宇仔细回想,不对,好像村长确实说了前两天有雪崩,但说的是后山……村民也没有住在后山的啊,那是荒山……

难道这人是个骗子,或者逃犯?白宇一想到这儿,警惕起来。

“那怎么办啊,” 他假装轻松地笑着说,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头,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,不动声色地伸出去向下摸。

他记得沙发旁小桌的下层放了一把钳子,估计是修理工留下的。

“我就住这儿吧。” 朱一龙侧头看他一眼,微笑。“你明天还买……自热火锅吗?多买几盒。”

“……看你说的,哈哈哈哈。” 白宇干笑着,手指头拼命在沙发下寻找钳子。“这沙发将就睡一晚上还行,一直睡,多不舒服啊,你脚还受伤了。”

朱一龙听他这么说,摇摇头。“我不睡沙发。”

鸡皮疙瘩瞬间在手臂起了一层,白宇勉强维持笑的表情,就要装不下去了。

他对面这个男人毫无自觉,还在继续给他心里的坟头上填土。

“你睡哪,我就睡哪。我刚才看过了,床够大。”

说完,朱一龙莞尔一笑,嘴角一个笑涡。

“是你让我进来的。”

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一句咒语,白宇听了之后心里冰凉。

“大哥,你别开玩笑了哈哈哈哈……” 他实在是佩服自己还能笑,不愧是实力派演员。“咱们这刚认识,也不熟,怎么能一起睡呢!”

和他不熟的大哥给电视换了个台,正好是他演的一个电视剧。他在里面就是个小配角,戏份还被剪了不少,都没剩下几场戏。

“我知道你……白宇。” 朱一龙转过身,手撑在沙发上,朝他靠过来。

白宇没动静了。他脖子上的寒毛竖起,四肢紧绷,只能眼看着朱一龙一点点靠近,几乎贴在他身上。那张雪白的脸上是他看不明白所以觉得瘆人的笑意,那双漂亮眼睛里晃动着一抹渐渐扩散的金黄色,瞳孔缩小……竖起。

美,但那是野兽的眼睛。

村长的话这时候突然在脑海里循环重播。狐狸。狐仙庙。不能搭话。

他一激灵,双脚一踹,猛地挥舞手臂,手里抓着那把钳子,朝朱一龙脑袋上招呼过去。

完蛋。没得逞,腿被朱一龙的膝盖压着,手腕也被抓住了,抵在身侧。那把钳子掉在地上,‘哐啷’一声。

这货的手劲太大,他挣不开。白宇心跳飙升,眼前发黑,喘着粗气开始求饶。

“大哥,大仙,饶了我吧,我不好吃,身上肉特别少。” 他说着,原本抵在朱一龙胸前的那只手就去掀衣服,露出平坦的肚皮和单薄的前胸。

“你看,都是排骨,真的。别吃我,求求你了……”

胡言乱语一通之后,他听见上方一声叹息。

“……我不吃人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 朱一龙说着,低下头,在他胸前闻了闻,又向下移,鼻尖碰着他不断起伏的腹部曲线,落到他肚脐,用嘴唇碰了一下。

“你闻起来还挺香的。”

白宇狠狠打了个寒颤,又挣扎一番,当然是无果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,他感觉到手脚逐渐酥麻无力,连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。

“不香,一点儿都不香!我、我三天没洗澡了!” 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办了三张健身房会员卡都不去健身,这不是活该吗!是报应吧!

朱一龙没说话,鼻尖沿着他肚脐继续向下。

“……我给你买自热火锅!” 性命攸关的紧急情况下,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这个。“大仙,你放过我,我每天都给你买!买几盒都行!”

“和我一起睡吗?” 大仙终于抬起头,开始讨价还价。

“睡,一起睡!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!” 白宇口不择言。

好。朱一龙放开他,又坐回原来的位置,继续看电视。

白宇头昏眼花地瘫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之后,僵硬地活动着手脚,瞄着朱一龙的动静,憋了一口气,起身冲向门口。

嘭!撞门上了。他满眼金星,用力扭动门锁,门锁倒是扭开了,但门就是推不开。

“你要去哪?” 身后飘过来一个声音,好像很关心他。

绝望的时候,有人会选择躺平等死,有人会破釜沉舟狗急跳墙。白宇想沉舟,想跳墙,他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,他高中时候跳高拿过第一名。

他转身背对着门,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朱一龙,开始想,有没有可能,刚才的都是幻觉,他只是不小心睡着了,做了个梦。

“我……出去给你捡雪板。” 他说。

“没有雪板。” 朱一龙温柔一笑。“其实我也不是迷路了。”

“你……您真是……” 白宇舔舔嘴唇,口干舌燥。

“我真的是饿了。” 朱一龙点点头,诚实回答。“最近找吃的比较难。”

看白宇一脸紧张,他无奈地又补充了一句,“我不会吃你的,我不吃人。而且我现在……算是吃饱了吧。”

这补充有用吗?这不确定的语气能安抚他吗?不能。

“我问的不是这个。” 白宇有气无力地说。“其实我是无神论者,您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?”

“哦。” 电视剧已经播完了,开始播广告。朱一龙拿起遥控器,又换了个台。

“没关系,我不是神。” 他说。“你不是看出来了吗?我只是一只狐狸。”

 

 

2

白宇想打110。

只是想想而已,手机没信号。就算有信号,打通了,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怎么说。

‘警察叔叔,我被狐狸精缠上了,快来救我!’ 这样能行吗?他不就是个神经病吗!

‘我被一个男人劫持了,虽然是我拉着他进屋的,但是他用法术把我困住,要求我每天给他买自热火锅!跟他一起睡觉!’ 这特么更像傻逼了。

“你好,我是演员白宇,我被经纪人卖给放高利贷的团伙,逃亡时被朱姓男子……” 艹,太像诈骗了,110都想发送TD退订。

早上快四点,白宇还没睡。他不是不想睡,他是不敢睡。

“你不困吗?” 他对面的狐狸问道。

这位大仙看了一夜电影台,看得津津有味,喜剧就跟着傻乐,悬疑剧就捏着抱枕缩在沙发上,恐怖片他好像是不太敢看,三分钟没到就换台了。

“不困,一点儿都不困。” 白宇坐餐桌上玩电脑,勉强笑着说。

他心累,身体也累,连那悬在头顶的八千万都没精力想了。

“人不睡觉会死的。” 名叫朱一龙的狐狸和他科普。“你什么时候想睡了就告诉我,我随时都可以。”

你可以我不可以。白宇在心里有气无力地反驳。他这个人经常嘴上狂妄心里怂,虽然他管这叫谨慎。

现在他是嘴上狂妄都不敢,只能拼命在网上找狐仙传说做功课。

越看越不敢睡,他觉得朱一龙要对他下手了。网上查的资料都是说,狐狸会吸人精气,他这种没有固定伴侣,好久没释放过的悲催男人,最容易吸引狐狸。

但是人家那狐狸精都是女的啊!

虽然朱一龙确实是好看……不行,想什么呢,那玩意不是人,是妖怪!而且诡计多端,装萌卖惨混进门,说不定吸完精气,顺手就把他吃了。

各种血腥暴力的场面在他脑袋里晃:可能这只叫朱一龙的狐狸只吃器官,或者只吃脑髓,还有可能干脆把他吃空了,披着他的皮……聊斋中每一个故事都是现成的吃人教程,这狐狸可施展的空间太大了。

白宇看得手都在抖,握不住鼠标。

太操蛋了,早知道谁来约他都答应,也不会落得现在这种悲惨下场。

电视的声音突然没了,他下意识抬头,正好看见朱一龙放下遥控器,转头看他。“睡觉吧,起来之后去买吃的。” 

这哥们还没忘了吃,看来根本就是没吃饱,刚才也是骗他的。

既然指望他去买吃的,是不是暂时应该不会吃了他?白宇自我安慰着,也确实是扛不住了,想倒下昏迷。

他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的时候,朱一龙已经躺在床上了,他磨蹭半天才进卧室,摸黑爬上床,紧张地躺下。过了一会儿,朱一龙那边传来轻微的鼾声。

这大哥竟然真睡着了?

白宇躺在床上内心争斗了五分钟。跑还是不跑?

如果跑出去,能去哪里?高利贷公司已经追踪到滑雪场,说不定有人在下面等着,他一露脸就被抓走。

而且门根本打不开,难道他要砸窗户?

如果不跑……

他想到四个字:祸不单行。为什么这些悲催又诡异的事一件接一件往他头上砸,30小时前,他还只是个刚刚杀青的小演员,考虑的问题只有假期活动和美食。

现在,他有八千万的债,只吃了一碗泡面,和其实是狐狸的陌生男人躺在一起睡觉,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砸窗户逃命。

朱一龙突然翻了个身,胳膊一甩,搭在他胸上。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砸得两眼一黑,下意识把那条胳膊推开。

可能推的时候带了些怨气,朱一龙醒了,迷迷糊糊地凑过来,手又往他胸上摸。

“小宇……” 

刚认识几小时啊,就叫得这么亲热,肯定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吸干他,打算用怀柔政策吧?太狡猾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一龙的外形没有威胁感,其实白宇心里的焦躁大过恐惧,就有种冲动,想把这人叫醒,速战速决。

但是他昏昏沉沉的,一天之内脑子里接收太多次冲击,还没理清感受,人已经缩成一团,睡着了。

屋外即将黎明,但卧室的窗上挂的是遮光窗帘,室内一片黑暗。朱一龙睁开眼,金橙色瞳孔微微发光,看着白宇。

他小心翼翼地抬手,用指背轻抚那张脸,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 

3

“你真不用跟着我,这山上全是雪,我能跑到哪去?” 白宇说着,递给他一个购物袋。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,这都不知道吗?”

袋子里装的都是方便面,自热火锅,还有各种香肠,咸菜。

朱一龙满意地巡视过袋子里的东西,回了一句:“没有庙,庙已经被拆了。” 

白宇想,我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
他们从村里的小超市出来,路上遇到陈村长。村长跟白宇打招呼,说,这是你朋友?挺好的,你要是一个人住那地方,我还真有点担心。

白宇干笑着说,是,我朋友怕我被鬼抓走,哈哈哈哈。

朱一龙站在旁边还搭话,也笑着说,对。

对个屁。演员白宇脸上挂着笑,心里很想扑上去抱着村长的大腿开始嚎救命。但是他不能连累人家,村长上有老下有小的。而且他也不想村长把他当成精神病。

一觉起来,他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。

虽然睡得不太好。四点才睡,没睡几个小时,他做了个朱一龙要吃他的噩梦,挣扎着惊醒。朱一龙坐在床上,看他醒了,第一句话就是,有点饿了。

所以他脸都没洗,就被迫和朱狐狸一起出门,跋山涉雪去三尾村里买东西。

这只狐狸说,他已经好几年没去三尾村了,最近村里开发旅游项目,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,房子也越建越大,街上都是游客,他不习惯。

但是他非要跟着白宇逛超市,还看见什么都想买。一会儿抓着一罐旺仔牛奶,眼巴巴地看着他,一会儿拿着一盒蜂蜜蛋糕,小声说,这个好吃。

声音又低又软,撒娇一样。

白宇自称洒脱硬汉,最受不住这样的软,什么狐狸啊吃人的马上就忘了,朱一龙想要啥,就给买啥。

回家路上他才反应过来,妈的,这是不是狐狸的迷魂术?一不小心,他把这内心疑问就给说出口。

“……迷魂术很费劲儿的。” 他身旁的朱一龙说。“而且有些人意志力强,迷魂术也不管用。”

意志力强的人,肯定不包括我。白宇苦涩地想。

“你真不吃我?” 他突然问了一句。

“我吃你干什么。” 朱一龙一脸无奈。“你那几两肉……” 说着他就伸手捏白宇的手臂。隔着厚厚的滑雪棉服,还是能捏到骨头。

“也太瘦了,你应该多吃点。”

“我吃胖了你就要吃我了?” 白宇马上警觉。

“我不吃人!” 这回朱一龙嫌弃地拍了他一下,听语气有点不高兴了。“你怎么不去吃树皮,吃老鼠?哼。”

轻轻的一声‘哼’,让白宇心里又酥了一秒。

得道的狐狸果然就是不一样,虽然把他和树皮老鼠相提并论,但是听了怎么就这么舒服呢。

他心里一舒服,胆子也大了。“那你昨天被门砸到,是不是装的?”

看他现在走路毫无障碍动作无比丝滑,根本不像脚踝扭伤。

“我只是恢复得快。” 朱一龙说着,抬手摸头。白宇忍不住也伸手摸,果然这人脑袋上还是有一个包,只不过比一开始小多了。

“……那你到底图啥啊?” 白宇终于把埋在心底的疑问说出口。“拼着受伤,就图那一口吃的?”

朱一龙踢着雪走路,没马上回答。

“有时候……有时候我也偷点钱。” 他说。“还有衣服。”

白宇突然从心底生出同情。这大仙也太惨了。现代人身上现金越来越少,他一定过得很艰难吧,怪不得一碗泡面都吃得那么香。

“人的屋子,如果不是敞开门营业的地方,我进不去。” 朱一龙接着说。“只能是屋子里的人邀请我,或者带我进去。”

“所以我昨天……”

“嗯,你让我进去的。” 朱一龙对着他笑,竟然笑得一脸单纯,甚至有点憨。“只要你还在那里住,赶我走也没用,我可以再回来。”

所以,只要我给他钱,给他衣服,给他吃的,他应该是不会害我的吧?白宇这么想着,刚要放心,又想起来一件事。

“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睡觉?” 

朱一龙脸上为难了几秒,说:“……我怕黑……”

一阵零下十度的风吹过,也没能让白宇清醒过来,他一不小心就掉进雪白柔软的迷魂阵里。

妈的,这狐狸还有点可爱。

 

 

 

4

电水壶的壶口开始冒白气,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。

“……大哥,这些玩意你都吃了一个礼拜了。” 白宇站在厨房门口掐着腰,苦口婆心。“不是泡面就是自热火锅,你不怕死了以后变成僵尸吗?”

“我不会死的。” 朱一龙咬着泡面里带的塑料小勺,吐字不清地说。他拿起水壶,熟练地倒进泡面碗里。“只要我还有尾巴,就能一直活着。”

他端着面碗走出来,坐在饭桌旁开始等待三分钟,头也没回地对白宇说:“这是最后一碗,自热火锅也没有了,明天再去买吗?”

白宇瘫在沙发上看电视,看了他一眼。“不买。”

这一个礼拜里,他已经看透了。朱一龙就是想吃垮他。而他作为欠债跑路的天涯落魄人,还没被债主抓住,就要被这只狐狸榨干身上的现金,简直就是人间连环惨剧。

他心里其实还生出一个疑问。

狐狸精怎么能这么不务正业呢?

每天无所事事,除了惦记那些吃的,就是在屋子里转悠,看电视,实在闲得发慌了,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小工具箱,开始修这修那。

厨房的柜子关不上,他修好了。卧室不好用的电源插座,他修好了。哦对,院子里那扇把他砸趴下的木头门,他也修好了,一伸手就拿起那一百多斤木头,像拿泡沫板似的,不费吹灰之力。

问他,他说都是从电视里学的,DIY频道24小时不间断教学,看着挺有意思,就想自己试试。

然而狐狸精天生的职责呢?这哥们毫无兴趣。他们晚上都是一起睡,前几天他还总是担心对方会不会半夜兽性大发扑上来吸他,结果人家睡得比他还香,睡眠质量杠杠的。

第一天的时候,朱一龙像只狐狸一样在他身上闻了几下,估计也是为了吓唬他,后来再也没见他显露出一丁点兽性。

白宇想晃着他的肩头说,大哥,你是一只狐狸啊,成了精的!有点远大志向行不行!

回过神,没有远大志向的狐狸精已经吃完泡面了,走过来坐在他身边。

“你没钱了吗?” 朱一龙问。

这句话戳到了白宇的痛处。他深吸一口气,把遥控器一拍:“谁说的,哥不差钱!”

“那为什么不能买吃的了?”

白宇眯着眼打量他。“……话说回来,你又不吃人,我凭什么要给你买吃的?”

这个问题把朱一龙问倒了。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,说,我们是朋友吧?

“是吗,” 白宇哼了一声。“既然你觉得我们是朋友,不如变回狐狸让我看看,怎么样?”

“……变回狐狸你就买自热火锅吗?” 朱一龙若有所思。

“那算什么,” 白宇说。“我请你吃真的火锅。你在电视上看到过吧?就那个……”

他话还没说完,眼前虚影一晃,身旁的沙发上就只剩朱一龙的衣服。

“狐狸有什么好看的。” 朱一龙的声音从旁边飘来。“你没看过动物世界吗?我修炼了九百多年才好不容易化形……”

白宇转头,和电视前那只动物目光相对。

艹,好大的狐狸啊,怎么比狼还大……不,赶超棕熊了。他突然有点头晕,下意识朝沙发背靠过去。鲜艳的橘红色长毛,下巴,前胸和腹部一片雪白,四肢颜色深……

那双金黄色眼睛在看他,马上让他想到朱一龙的眼睛。特别大,深邃,睫毛扑闪。

“……你……” 白宇舔舔嘴唇,捂着胸口,差点没缓过来。“动物世界有你这样的狐狸吗?” 他手一指,声音发颤。

“谁家狐狸两条尾巴!”

被点名的两条大尾巴晃了晃,威风凛凛地扫过电视屏幕。

“不行……你让我缓缓。” 白宇用手捂着眼睛,在沙发上缩起来。虽然让朱一龙变回狐狸是他自己建议的,但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。

其实心里一直还有一丝怀疑,怀疑朱一龙只是个漂亮的骗子,用各种小手段营造出‘狐仙’的假象。现在科技那么发达,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?

毕竟朱一龙太像人了,除了头上迅速消失的大包,逐渐兽化的眼睛,莫名其妙推不开的门,突然就没信号的手机,一只手能拎起来一百多斤……

大狐狸往前走了几步,跳上沙发。白宇抖了一下,偷偷睁开眼睛,从指缝里看。

“我们要去哪吃火锅啊?” 狐狸舔了下嘴,真诚地问。

太荒谬了,白宇发呆几秒,突然笑出来。他慢慢伸手,摸了一下大狐狸胸前的白毛。狐狸顺势就趴下了,前腿一揣,大尾巴扫到身侧,眯起眼睛。

太漂亮了。白宇在心里想,手不由自主地又去摸狐狸的脖子。手感这么好,如果他把脸埋进去……

突然,他想起来这是朱一龙。

猛地缩回手,他从沙发上跳起来,退了一步。

沙发上正在享受被摸的大狐狸睁开眼,疑惑地看着他。“怎么了?” 难道是延迟了这么久才被吓到?

“你变回来,” 白宇说。“变回来行不行,火锅我请,可以了。”

大狐狸站起来,弓起后背伸了个懒腰,又抖了抖毛。他刚要说话,白宇突然上前几步,嘴里念叨着,龙哥不好意思,我就摸一……摸两下。

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尾巴。两条尾巴都摸了,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。

“好了好了,你变回来还要穿衣服,对吧。我……我去房间里,不偷看。” 白宇一股脑说完,大步走进卧室。

进去之后关上门,他一个飞扑趴在床上,在枕头里无声尖叫了半分钟。

完了,他被狐狸迷住了。



安全驾驶,下文指路WB

(预警:全文5.2w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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